柬埔寨 1993年1月19日，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左右，L等人在候机室不安地等 待，百感交集。倘若此时是在中国故乡，个个一定都忙着准备过年，那种热闹、 兴奋的忙碌，心情多么舒畅自在。可是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这一 上飞机是去哪里，大伙心情都十分复杂，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他们互相 猜测去处，交头接耳。飞机在天空大约飞行五个小时后在一个机场降落，空中小 姐吩咐所有的旅客都下飞机，示意这里就是终点站。L他们随波逐流下了飞机，经 过打听才知道此地是柬埔寨金边机场。机场坐落市郊，占地面积小，环境肮脏， 路边露天水沟，污水脏物阻塞，臭气冲天，令人恶心，但道路旁的建筑物还算整 齐，不怎么老旧。据说七十年代柬埔寨还是一个加工业发达的国家，经济状况良 好，交通路线四通八达，人民生活水平达到相当标准。可是由于战争，使社会经 济遭到严重摧残，人民的生活也受到相应影响，工业也衰退下来，战争虽然结束 ，但整个国家无法在短期内恢复元气。因此看到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情景。 沿着公路行驶大约四十分钟到了金边市沙革大区（音译），这里比郊区热闹多了 。 引者将L等人安顿在市附近的一家民房住下，这是一座陈旧民房，据说这户人家是 潮州人。在几年前搬到外国定居，并将房子便宜租给引者D先生，L等他们在这里 一住就是十个月之久。 柬埔寨处于热带地区，一年四季都非常炎热，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也只穿一件衬衫 ，因此柬埔寨人个个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好像非洲人似的。由于气候特别干燥 ，闷热，所以每到傍晚时分，L他们就卷起草席到不远处的草坪上乘凉，在绿油油 的草地上，他们横七竖八地舒展筋骨，只有这时才是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他们 可以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不管周围是否有旁人，说着周围人听不懂的方言。不 过，由于环境卫生不整洁，固定躺在或坐在一个地方久了就有许多蚂蚁和不知名 的小昆虫爬到身上，怪可怕的，所以乘凉也不应太久。住在金边沙革大区的十个 月时间里，按他们的话说，呆在金边的时光纯属虚度年华，每日伙食费由D先生统 一分配，每日每人1.5美元，当时物价不算很高，每人三餐消费1美元就够，有时 他们将消费剩下的零钱买点日用品和零食。七人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开始煮稀饭， 谁早起谁下锅，吃过早饭准备上市场买菜，七人算L比较勤快，大部分“家务”都 由他承担，他也乐意为大伙服务，认为这也是缘分，大家凑到一块不容易，所以 也不计较多干一些，煮饭烧菜都由L和另外二人帮忙搞定，其他四人就等着吃好了 。正因为L等三人天天到市场买菜，所以他们三人的所见所闻也就多一点。 柬埔寨人生活水平不高，家家经济状况都不好，很多孩子读不到初中就辍学，帮 家里赚钱以维持生计。因此在街上常常看到未成年人在街上叫卖赚钱，他们通常 叫卖瓜子糖果之类的零食。街道上，果皮纸屑随处可见。市场离住处很近，步行 两分钟就到，L和同伴G先生、Y先生每天都到这里买菜。这个市场不大，但供应附 近的居民足足有余。试想，公路街道两旁的水沟成天臭气冲天，市场内的环境可 想而知，满地污水积淤地面，倘若不是为了来买糊口的，根本就不想把脚踩进去 。市场内的鱼摊、肉摊更是恶心透顶，一只只苍蝇像黑豆般一动不动地“饱醉” 在上面，把那些鱼肉点缀得密密麻麻。可是这里市场天天门庭若市，那么大一箩 筐的鱼肉居然也会卖得一干二净，简直司空见惯罢了。第一天上市场，他们空手 而归，回到住处跟大伙谈开了，个个吐出舌头表示宁可饿肚子光吃白米饭也不愿 到市场买那些恶心的东西。L等七条汉子吃了两天的米饭，觉得肚子还是空荡荡的 ，毕竟净米饭营养不齐全，多种微量元素不够，看到别人的屋顶冒着炊烟，香气 扑鼻的菜肴令人垂涎三尺，怎么办呢？最后还是食欲战胜了理智。 那天一早，三人稀里糊涂吃几口饭就往市场赶，在市场看到的情景和前几天没有 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再犹豫，不再徘徊，三下二下就买了一箩筐，厚 重的一布袋钱（2500元柬埔寨货币相当一美元）换回了这一大堆吃的，两只手几 乎都提不动了，活像几条饿棍刚从深山老林里逃出来似的，见什么都是好吃的。 他们三步并两步往住处赶，候在家里的其余四位汉子早已在门口迎接。当天的午 餐特别丰盛，个个吃得满足得不得了，不知是谁自嘲说，刚饿了两天，就饥荒成 这样，如果要他们绝食几天不疯了才怪呢。从此，他们不再害怕苍蝇，对食物也 不那么挑剔了。打理生活的这三个男子汉也够细腻的，为确保健康，煮东西的时 候也知道将洗过多遍的鱼肉用开水捞洗一次再煮，让细菌彻底消灭。此时此景， 大伙每天要做的事除了一日三餐外就是迫切盼望动身，因为不管去哪儿，只要有 进展，离目标一定近一点。其实他们也无须顾虑太多，毕竟一切行动安排由不得 他们，只有傻傻等待，虔心祈盼。 在沙革大区的菜市场里有一位专卖豆芽的女子（下称“豆芽妹”）给他们的生活 带来一丝乐趣。为了生存的人群总是离不开吃，L七人天天吃着市场里的菜，天天 和市场里的生意人打交道，渐渐地，和豆芽妹混熟了，在诸多蔬菜中，豆芽算是 较清洁的，为此，他们更多机会光顾此摊。豆芽妹是一位二十刚出头的青春女子 ，还算眉清目秀，就是身材胖了点，皮肤黝黑，因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略大一些 。她能言善道，确实是一块做生意的料。L三人每天上市场有否买豆芽不说，总也 忘不了和豆芽妹闲扯数语。三人中年龄较长的叫G，豆芽妹称他做大哥，另一位就 是L，豆芽妹称他二哥，再一个W，称为三哥。每天豆芽妹见他的三位哥哥上市场 来了，就忙不迭声招呼，说笑，他们也总要慰问一下妹妹。日子长了，他们觉得 豆芽妹还算比较诚实的人，所以就跟她商量，把家书寄到她家代收。豆芽妹确是 爽快之人，干脆应允，但有个条件，豆芽妹告诉哥哥们她家地址，但不告诉他们 怎么走，让他们自个儿找，找着了，就答应借地址给哥哥们寄信。三个“哥哥” 高兴地嘀咕着“妹妹”的狡猾。那天傍晚，三位哥哥早早吃完东西，你催我促快 点上路找妹妹。G先生还开玩笑的说要追求豆芽妹呢，有人连忙回应“鬼知道妹妹 是否看上你”。W先生嫉妒地说，别看L默默无语，一定心里也在盘算着，出门在 外，交个女朋友也不错，随缘吧。不知是什么动力的驱使，他们很快找到了妹妹 的家。豆芽妹请哥哥进屋坐，还向家人介绍来客，就这样豆芽妹答应替哥哥们收 信。L等也满心欢喜，纷纷把“妹妹”的地址告诉中国的家人以便通信。“妹妹” 的三个哥哥都是有家室的人，但男人嘛，凑在一起总喜欢谈论女人。无须否认这 三位哥哥都想靠近豆芽妹，哪怕跟“妹妹”多说两句话也好，世上的男人都是神 经兮兮的。而豆芽妹呢，似乎看出哥哥们的心事，第二天就带着其男朋友到市场 帮忙打点生意，并热情地将男朋友介绍给三位哥哥。别看这三位哥哥面目毫无表 情，内心还是偷偷地惋惜了一下。瞧这班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前面 的路该怎么走都还没想好，居然还有这份心思去交女朋友，岂不是笑话一则吗？ 市场内有位大姐专卖干货什杂，如蜡烛、味精、盐巴、纸头等等。由于当地常常 停电，因此她卖的蜡烛种类齐全，品牌繁多，走到摊前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堆的 蜡烛，所以管她叫“蜡烛姐”。蜡烛姐性格开朗，说话声音大得像4敲钟，大老远 就可听见她和客人打招呼。他们也常常光临此摊，光光蜡烛一个月就要用好多条 ，还有日常烹调离不开的盐巴、味精等佐料。蜡烛姐总是问及L等人的身份，多次 打听他们的详情，还说可以帮他们许多忙，只要能告诉她真实身份。可他们只是 含糊了事，不敢将实情告诉外人，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好，谁知道前方的路是平 坦还是曲折，所以也不能太轻信别人。不过内心还是很感激这位开朗大姐。 有一回，由于“引者”延迟送到伙食费，大伙一时急慌了。其他事情可以马马虎 虎，唯有填饱肚子不能含糊。看平常蜡烛姐待人诚恳、热情，L三人抱着试试看的 态度向蜡烛姐借钱。而蜡烛姐居然那么信任他们，一下子借给二十美元。这点也 说明L等人客居在外的确很守本分的缘故。人与人之间的交情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 基础上的。 他们住所对面是排民房，大门斜对面住着一户潮州人，生有三女二男，一家七人 。这位潮州姐没有工作，是平凡的家庭妇女，大的女儿十六七岁，偶尔做点女工 以补贴家用，基本是丈夫赚钱养家，生活非常清苦。由于和潮州姐只隔着一条马 路，并且都是中国人，有意识地注意对面的人和事。潮州姐的房屋结构是两层楼 ，但二楼没有住用也没有租给他人，就空着。楼下隔三个房间，从大门进来就看 到厨房和餐厅合用，然后进去就是五个孩子的卧房，家具简单，东西摆放也没有 规则，感觉很乱。这也难怪，像阶梯似的五个孩子摆在面前，再多的时间也不够 花，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就够她忙了，还说整理房间、搞卫生，别提了。 每天傍晚，L他们透过窗户都可以望见他们一家老小，架着一张大竹床，夫妻俩和 五个孩子都坐着或躺在床上乘凉。听见他们小儿子仰望天空数星星的声音。G和W 也像调皮蛋似的，将装满水的塑料袋一个一个往对面潮州姐家扔。这都三十几岁 的人了还这样捉弄别人，难怪小孩不懂事、淘气。远见潮州姐生气地和家人嘀咕 着什么，转身进屋去了，原来潮州姐写一张纸条示意小儿子拿过来给G他们，纸条 内容是劝G不要向他们扔水袋，要互相尊重。这办法也真灵，G他们真的不扔了， 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没那么不识趣。 和L等同住在这幢旧民房里的还有另外一班四五人，一个绰号叫“阿努山”的人， 他是福建某村人，性格非常小气，和大伙相处一段时间就被隔离，过着孤单的生 活。“阿努山”又特别羡慕L他们和睦相处的情景，几次要求合伙，L等人内心非 常担心添乱，但表面也不好推辞，只好应允。通过接触，发现“阿努山”虽然性 格小气，但还算干脆，并不是特别难相处，“阿努山”还赞美L是位办事认真，公 平的包公。 1993年6月的一天，也就是L他们准备动身的时刻，一起轰动全球的偷渡案件破获 了，那就是闻名遐迩的“金色冒险号”事件。由于“金色冒险号”案件的破获， 大大影响了冻在半路的旅美游客。在像L他们那样翘首企盼向往美利坚合众国的朋 友间引起巨大的反响，大大加剧他们心中的不安和无奈，阻碍了他们的正常历程 。由于语言障碍，他们无法理会媒体报导，综合马路边消息略知一二。据说“金 色冒险号”是一艘早已报废的大货轮，这巨轮里面装着三百多游客，大多数都是 长乐福清一带人。 1993年2月，“金色冒险号”在福建沿海装载90多名游客，到泰国海岸又接上一批 。行驶到非洲东岸肯尼亚海岸，再接200多名乘另一艘船合到先期到达者。三百多 人全部闷在货舱底层，每天由船员扔进一些食物供这些游客度日，大多是一些面 包之类的，量没有很多，只是饿不死。因为实在不敢多吃，货舱里漆黑一片，没 有厕所、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空气，三百多人的吃喝拉撒全在黑乎乎的货舱里。 干净的肮脏的全都看不见。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究竟这艘 货轮的行程怎么样了，每个人只好蹲在老地方等待命运安排，挪也不敢挪一步， 只要一走动不是踩到人就是踩到屎。据说坐船的从中国某港口出发，披星戴月日 夜航行也要耽搁二三个月才能到达美国，随着时间的推移，货舱内的空气一天天 浑浊起来，身体健壮的还能挺过来，衰弱者只有病痛呻吟的份了，还没有到达美 国做最后一击就已经只剩下半死半活的人了。 1993年5月17日“金色冒险号”到达大西洋中部接头海域，却没有见到前来接引的 小船。控制这次接运的帮派哗变在火拼，负责接人的失踪。“金色冒险号”的船 长希望到一个小岛装载补给，而船上押运的头目策动控制了这艘货轮，听从纽约 华埠大头目的指示将船直接开往纽约港，打算在邻华埠的东河码头靠岸。然而为 了避免被美国海岸警卫队截获，头人改变主意，告诉游客要在长岛海滩把船搁浅 ，要大家跳海游上岸。好不容易船员打开船舱小门向里面喊“准备上岸，可以看 到美国了！”这一喜讯，货舱里的人不知等了多久，那种兴奋、激动、恐惧的心 情，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苦涩的程度无以言表。透过一小块阳光看出去， 明亮的世界让这些“黑人”睁不开眼睛，货舱里人个个都跟病人似的，无精打采 地拥向小门口，“船靠岸了，你们快点跃过去，速度要快！”船员再次低声喝着 。经过三四个月的水路颠簸，再加上恶劣的环境使他们早已筋疲力尽，心中渴望 勇敢地尝试，可是他们无力一搏。紧张的气氛谁也顾不了别人，只望自己平安顺 利，等待跳岸的人不时地听到船员的催促和“咕咚”“咕咚”有人落水的声音， 他们个个害怕极了，更显得四肢无力，胆小的更是大声哭嚎，凄惨的声音响彻云 霄，已经游上岸的游客试图穿过高速公路躲进附近的居民区；一部分人在海中被 闻讯赶来的海岸警卫队救起；还有一部分尚未游到岸边就体力不支而溺死。船长 知道不好了，想离岸逃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警舰一下子包围了这艘货轮。警 卫队将存活者统统带到移民局审讯。移民官对他们逐一问话，对渡客这种不把生 命当一回事的冒险精神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按规定将上岸的五六个人关进监狱进 行详细了解准备上庭，其余的一律遣送回中国，落海的白白丢了性命。“金色冒 险号”轰动全世界，英美等国从此更加严格把住各关口的入关程序。后来听说关 进监狱的五六个渡客都获得了自由，得到合法身份。 这下糟了，本准备动身的L他们现在也没戏了。“引者”叮咛他们先稳住，看形势 ，从长计议。虽然在“金色冒险号”过后又呆了几个月，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一 样的菜市场，一样的“豆芽妹”，“潮州姐”，但似乎没有以前的好心情了。他 们开始不安、焦虑、想家了。还记得“豆芽妹”称大哥的G吗？他有一个特点就是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哭嚎，像个老女人似的，有时候整夜地哭啊唱啊，弄得别 人不得入眠。气氛被渲染得凄凄凉凉的，大伙一时也都没了睡意，想着各自的处 境也跟着落起泪来。 |
